雀金裘

第96章(第1/2页)

长烛影深, 子时过去,蜡泪已经凝固了。

楚珩指间的御笔,在纸上走笔忽重, 毫尖毫不迟疑地杵在了纸面上。

霎时,纸张凝出了一股墨团, 刚批阅的一份奏折上被污了字迹, 已不能细观。

楚珩惊讶地看了看手中的笔, 发现自己还是身处于太和殿上, 而刚才梦中所见的一切,因为太过真实,真实到令人感到有切肤之痛, 那些完整的画面还在眼前不断交织、闪灼。

内侍官孙海沏了一盏茶来,请陛下吃了, 好熬过漫漫长夜, 继续批阅折章,“陛下, 夜里凉,吃盏热茶好暖暖身子。”

眼光敏锐的老内侍业也察觉到,一向勤政,通宵不眠也要批完奏折的陛下, 方才打了个盹儿。想是近来,连日里不眠不休, 陛下有些疲乏了。

楚珩一时无法将梦境与现实中剥离,竟忍不住道:“今为何年?”

老内侍怔了一怔,心道陛下真是一心扑在朝政上, 这几日把自己点灯熬油地给熬坏了, 居然会问这种问题, 忙将热茶奉上,小心翼翼地回话:“回陛下,景瑞五年,马上便要立春了。”

景瑞五年,春。

楚珩瞳孔一缩。

他在景瑞五年,那梦中所见一切,又是何时,难不成,真有前世今生这般玄妙离奇之事?

然梦境谶言,景瑞五年,他将御驾亲征,武威一战受自己人背刺,武威惨战……

这一切虽还没有发生,可楚珩看自己掌下压的奏折。

他确实这时已有了这样的心思――亲征。

而这道奏折,则是规劝他不可妄举的。

楚珩的眉心微微一跳,离奇古怪之事,此刻不由他不信,正发生在了自己身上。

他的确需要喝上一盏热茶,将梦境中所发生的一切在仔细捋清,手掌托起老内侍孙海递上的茶,浅浅呷了一口。

孙海便起了劲来,一力要撮合帝后和好:“陛下,老奴记得娘娘以前总爱喝这雪山云道:“你真的以为我喜欢点灯和你敦伦吗?我不过是你看你这个人很没有安全感,连睡觉也不敢吹蜡烛罢了。楚珩,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笨,我要是点灯了,那意味着,我在等你。”

今夜,距离他上次踏足她的坤仪宫,已过去了三百多天。

而这盏灯,依旧明明晃晃地亮着,子时未熄。

楚珩无法言说心里是什么感觉,有什么似在满溢鼓涨,烫得宛如盛不住了的岩浆,要沿着经络一路汹涌而下,爆裂开来。

他辜负了袅袅。她其实爱着他,从始而终,一往而深。

他过往也不知是自大还是自卑,竟会怀疑她对他的深情。

他试图对自己的臣子推心置腹,留一方后背,不论结果如何是否成功,他是选择这样做了,可对自己的妻子,却没有做到毫无保留地信任。

“袅袅。”

楚珩的嗓音有一丝沙哑。

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了,声音出口之后,便酿作了一抹挂于唇畔的自嘲的微笑,幸而未曾将她惊动。

不如让她好好地睡吧。

他在这个世界,已经有许久没有看到她如此憨甜地眠于自己身旁了。

好在,这才仅只是景瑞五年开头,没出这座城,他还有的是机会,力挽狂澜。

楚珩也闭上了眼,静静等候入梦。适才的短眠很快便结束了,接受不了太多的信息,楚珩需要重新入一个梦,让那梦中所发生的一切更为清晰地呈现在眼前,如果真有如此玄妙之事,那么它就一定还有后续,不会戛然而止。

事实如楚珩所料,当他再一次入梦之后,关于前世的种种,更加完整地出现在了脑海中。

梦中,他们曾有数年分离。他在天驹国养病,跟随名医修习医术,袅袅在岁皇城携幼子即位,安固朝堂,稳定民心。

楚翊十二岁亲政以后,他便脱离了父母的教导,“放”她母后离去了。也就是在那一年,袅袅生下了一个活泼健康的小女儿,从她呱呱坠地开始,楚珩便宠爱她如若至宝,女儿的眉眼像极了袅袅,明媚如画,额间有一枚小小的朱砂痣,漂亮得任谁见了都走不动路想抱一抱。

楚翊舍不得他的妹妹,又强行留了他们三年,才默许他的父母有了几年外出游历四方的机会。

他们那一世去过九州许多地方,双脚丈量过大业的土地,见识过它是何等幅员辽阔物产丰饶,也见识过最为贫瘠落后的土地上人们过得有多么穷困不易,他们把这些编纂成了一本游行散记,同时于文中附着了一些土改之策,传回岁皇城给楚翊批阅。

到暮年时,他们在岁皇城郊的古院居住,除了楚翊外,其余儿女都在身边,包括姜月见在路上收养的两个无家可归的义女,有那些孩子在,古院似乎一年到尾都是热闹的,从来不觉冷清。连楚珩这个习惯了冷清的人,都会觉得,倘使他的生命之中不曾出现过姜月见这么一个人,或许此生他都不可能会感觉到亲情的温暖。

她是他的呼吸。